老人急诊室躺一年半无人愿接走 曾得罪所有亲戚
本报记者 张渺文并摄
在济南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内科病房17号病床上,张书才老人到2014年4月30日,已经整整躺了599天。
他的病床最靠近门口,每次病房的大门被整个推开,就会将他的病床挡住一半,也把他整个人闪在门背后的阴影里。因为年岁太大,加上骨裂的后遗症,他的床下,没有一双鞋子。他“无法下床”,甚至“坐都坐不起来”。
其他病人的床前,三三两两,围着各自的家属,只有张书才,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。
和病房里的其他病人比起来,他倒更像个流浪汉,看上去体重不到100斤,花白的胡子足有3寸长,耷拉在下巴上,身体瘦小干瘪。他呼吸的时候,胡须一颤一颤的。
这位82岁的老人,在护士长眼里, 早就能出院了,应该回家养着。
“一年零六个月啦。”这位急诊科钉子户,口齿清晰地说出。
急诊科几乎所有的护士们,都能说得更准确一点:张书才是2012年9月6日上午11点,被大明湖派出所送到医院来的。
当时,这个脏乱不堪的老人,没有任何证件,没有任何家属,身边陪着的,只有120的医护人员,左腿髋部骨裂。他说自己叫张书才,当时80岁。中心医院给他开通了“绿色通道”,免费治疗和检查。
老人身上那件“太脏”的衣服,被换成了医院的病号服,自此再也没换回来过。
每天早上7点,值班的护士拉开窗帘,离窗子最远的他,最后一个被窗口铺进来的阳光洒在身上。
他的视力还不错,平时能借床头灯的光亮看看报纸,听力却已经不太好了,人们同他说话,要就着他的耳朵,尽量提高音量。
过大年的时候,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,能隔着窗户,听到外面放炮的声音。他已经在这张17号病床上,寂静地度过了两个新年、两次生日。现在,还不知道是不是还会过第三个。
张书才有个小收音机,耳机早就丢了,电池盒的后盖也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。为了不吵到病房里的其他人,每次听新闻的时候,这位老人都会把收音机的功放喇叭,掖在被子和枕头中间,凑在耳朵边上。
最近,电池的电量不是很充足了,这让他不敢再随时打开收音机了。他没有钱买新电池,他对记者提了个小小的请求:“能帮我买两节电池吗?”
傍晚的时候,一位值班的护士把装在塑料袋里的馒头,放在他右手边的床头柜上。
张书才没有着急吃,他说,吃饭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腹里不饿罢了。
起初,护士们拿自己的钱给他买饭吃,后来,医院专门给他这样的“三无病人”(无钱、无家属、无住址)发了一张饭卡,“从门诊部走财政拨款”,用于给他买饭,由值班的护士给他送过去。
“每天三餐大概是20来块钱”护士小曲说。有一个专门的笔记本,放在急诊内科走廊柜台的抽屉里,里面记载了这500多天,张书才每一顿饭的具体内容和花销。笔记本三分之二的页数已经写满了。
除了张书才,急诊内科另外两间病房里,还各自躺着两个处境差不多的病人。老向有一点精神障碍,是被家人“丢在急诊室”的;老李的亲人都联系不到了。他们俩都有些意识障碍,无法和人交流。
年龄最大的张书才,也是这3位“三无病人”中住得最久的。
“你寂寞吗?”
“哎呀!”听到“寂寞”这两个字,这个原本平静躺着的老人,突然一边叹着气,一边大喊了一声。他眨着眼,冲着墙扭过头,放在被子外的左手,下意识地用力拍打床沿。当他再扭回头时,灰色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,但很快缓了过来。
老人口中嘟囔了几个不成意义的单字儿,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在他那间有着6张床的急诊病房中,隔壁床的患者们来来去去,张书才“不认识”他们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陌生人攀谈。这位老人觉得,自己想聊的话题,他们“不会感兴趣”。
他只认识那些照顾他的护士。“小曲”、“小张”,有的常给他打饭,有的每天早上帮他擦脸、剪指甲,男护士小曲定期给他擦洗身上,使他“没有长过褥疮”。
但这是急诊科,那些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还得工作,从早到晚,她们都忙忙碌碌地从他身边经过,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这个老人说闲话。
闲得无聊了,他就观察病房里的其他病人,听别人和陪床的亲友聊天说话。
他曾经喜欢钓鱼,能在市郊的小河边捧着鱼竿一坐就是一天。他喜欢喝酒,下棋打麻将“样样都能来”。这些过往的爱好,现在,都已经被关在急诊室病房的窗户外头。
对着中国青年报记者,这位老人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刚听到的新闻,“十八大”,“中央巡视组”,他的眼睛亮晶晶的。但张书才最爱跟人聊的,还是自己住院的原因。
“就因为一句话!”回想起受伤那一天的经过,这位老人声音高了起来,细细的手臂挥舞了几下,在宽大的病号服袖子里直晃荡。
他描述两年前的那个秋天,自己是如何在一家小饭店里,正好好坐着和朋友聊天,却被人“蛮横”地呵斥了一句。他不满,站起来跟人理论,对方竟然上前踢了他一脚,老人当时就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。最后,还是附近宾馆的服务员,搬了把凳子让他靠着,还帮他报了警。
张书才反复地说,在公安局得“给个说法”之前,他不能出院。只要那个踢伤他的人被抓到了,他就是“上街要饭”,也不会再给医院“添麻烦”
“医院不是养老院,我一直住在这里,是坑了人家中心医院呢。”他清清楚楚地说着。
但实际上,这位老人已经无家可归了。派出所查不到他的户口信息,他提供的那个户口所在地的地址,现在住的是别人。
他年轻的时候和妻子离了婚,如今,几个将近50年没有见过父亲的子女,不愿意接他出院。
甚至,当他头一次说出自己还有子女的事情时,医院的人惊呆了。
用医院保安史处长的话说,如果病人“没有直系亲属可以照顾他”,医院就能把病人移交给民政部门,但现在按照规定,张书才老人既然有直系亲属,“民政部门不会接收”他。
张书才回忆了好久,才记清楚,自己和前妻离婚那年,大概是1965年,但老爷子已经说不清楚,那究竟是“40年前”,还是“50年前”了。这些年里,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几个孩子,也没有抚养过她们。
“让我叫这个爸爸,我都不好意思叫。”他的二女儿说着。她原本以为,自己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父亲张书才的名字了,老人的外孙甚至表示,一直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外公。
张书才的前妻回忆起来的,也都是他喝酒打人的事情。
“一开始他就不该说自己有子女,说了人家谁还管你,反正也没有户口和证件。”当医院和当地电视台,千方百计找到老人的二女儿时,这位已经65岁的老太太说。“如果没说,政府就会管起来了,现在光逮住俺俩了。”
她十来岁的时候,父母就离婚了,法院把她的大姐和小弟判给了父亲,她自己和三妹跟着母亲,但她听说,父亲把判给他的两个孩子,丢给了她的奶奶照料,后来,弟弟20岁出头就没了,前些年,大姐也没了,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。
张书才的小女儿曾经去过几次医院,看望这位50年没有见过的父亲,给他留了几瓶啤酒,几包香烟。父女两人头一次在医院里相见时,甚至没有认出彼此。
他费力地侧过身,拉开右手边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,里面放着几个矿泉水空瓶子,上面搭着五毛钱,还有一张字条,上面用签字笔写着中央巡视组的电话,和他小女儿的手机号。
老人在抽屉的一角翻动着,不一会儿,找到了一颗氧化得发黑的牙齿。“这是我在医院这段时间掉的。”他翻来覆去看着这颗牙齿,又把它小心地放了回去。
床头柜上面摆着的,几乎都是不怕摔的餐具。塑料杯子里插着一只吸管,方便他坐不起来的时候,一歪头就能喝到水。柜子上靠墙放着一瓶蛋白粉,上头摞着一盒茶叶。这些都是小女儿给他买的,不过,那瓶蛋白粉他“不怎么爱喝”。
隔壁病房81床的老李,却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,那位62岁的老人,送进医院后一直神志不清,说不出话,就在他住院的这些日子,一直照顾他的哥哥跳楼自杀了,现在,医院虽然听说他还有别的亲人,却联系不到他们。
提起这些“急诊病房钉子户”,医生和护士们也很无奈。起初,他们还能联系到张书才老人的子女,后来,联系方式换了。一位护士表示,从来“没有见过他女儿来”、“听说都是夜里10点以后”。
“我没有养过她们小,现在也不用她们养我的老。”提到孩子们,张书才硬气地说着。
有时候,这个在年轻时几乎得罪了自己所有亲戚的老人,会梦见前妻和女儿,还梦见过多年没有联系的亲妹妹、叔伯兄弟。
偶尔他会失眠,半宿半宿地躺在黑暗中,听着隔壁床病友的呼吸声。如果碰上整个急诊内科病房里,只有张书才一个人,四周一片寂静,他会静静地“想事儿”。
夜深人静,老人拉上床围子,把自己围在病房的墙边,偷偷点燃了小女儿给他拿来的香烟,一片黑暗中,只能看到烟头微弱的红光,不断明灭。
(原标题:“钉”在急诊室的599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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